【黑泥】业火图-我与妓女结婚了漫画

*本小说内容纯属虚构 

业火,是佛教经典《楞严经》中提到的焚烧罪人的地狱之火,然而,这张被命名为《业火图》的高清照片里的主人公却不是个罪人——凡认识她的人,都不会说她是个罪人。这张《业火图》唯一没有水印的版本被冲洗出来,又经过装裱,摆在了石油大亨阿布萨金·法赫德私人艺术馆的中央。

法赫德家族原本就是这个中东国家的小贵族。一战前,法赫德家族像沙漠里的其他氏族一样凭借垄断商道、资助私人武装进行劫掠为生,总之干的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从美国人和英国人过来挖出了石油,如法赫德一般的小头领便凭借此前积累的人脉以及握在自己手中的枪杆子垄断了石油贸易,家族财富就像喷薄而出的原油一般朝上猛冲。到了二十一世纪初,经过一个世纪的资本积累,法赫德家族在全球二十多个国家拥有自己的私人宅邸、在五十多个国家有自己的企业,家族成员买一辆意大利产顶配高级跑车就像普通人买一瓶可乐一样简单,而与法赫德家族成员同属一个民族的上亿阿拉伯平民,仍然活在像一战前一样的穷苦境地中。

阿布萨金·法赫德,像他的父亲和爷爷一样,在坐拥万贯家财的同时有着自己独特的兴趣爱好——摄影。阿布萨金对摄影的热爱之深在法赫德家族里找不到第二个,他认为,只有像摄影这样还原真实生活的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尽管他本人连感光度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被他收藏起来的老式相机如同展柜里的宝石,除了被欣赏以外没有任何作用,即便它们本身是一种可以用来摄影的工具。

阿布萨金把位于安哈加城的法赫德私人艺术馆改造成了只收藏世界各国优秀摄影作品的艺术馆,他将父亲收藏于此处的古董、字画全都清了出去。若是有一个外国人在某个世界级的摄影比赛上得了奖,阿布萨金会花重金买来照片版权和照片原像,此后要是有别人想要使用这张照片,就必须在上面加上法赫德的水印。

这座收藏了几千张照片的艺术馆规模庞大,其雄伟壮观的程度非常人之见所能及。的确,作为不对公众开放的艺术馆,只有少数受阿布萨金之邀的或有钱、或有势的幸运儿才得以一睹其华丽。在最大的那间展厅的最中央,便是那幅最受阿布萨金喜爱的《业火图》。作为阿拉伯人,这幅照片的名字和阿布萨金的信仰并不搭配,只是因为阿布萨金到了中年被诞生于异邦的佛教深深吸引才取了这么个名字。无论是谁有幸踏足展馆看到了这张照片,也无论一个人是第几次看这张照片,《业火图》都会让观者愕然,就算是在最炎热的日子里也会令人汗毛直立。当一个人因为惊惧想要把目光从《业火图》上移开时,却又发觉自己难以做到,目光似乎已经被那团火焰所俘获、所禁锢。那团火焰通过观者的眼睛冲击着他们的灵魂,正因如此,这幅摄影作品荣获了全球摄影大赛最高荣誉且最受阿布萨金本人青睐。

前面已经提到,《业火图》这个名字与画面的内容相配,却和其中的主人公并不相符,真相究竟如何呢?

 

哈伦·阿代达拉这个名字远不如阿布萨金·法赫德这个名字有分量。普普通通的男人哈伦生在一个处于无休止内战中的国家,他曾是一名战地记者。阿代达拉其貌不扬,圆圆的脸充满粗糙的褶皱,皮肤黝黑,鼻子塌塌着,嘴有点歪,一张口又露出一嘴黄牙,当他有一次在前线被一枚流弹蹭过脸颊留下疤痕后,他的容貌看来更是可憎了一分。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使他的右脸多了一道粉红色的印记,这是他作为战地记者出生入死向世人呼吁和平的最好证明,却无法改变他不被同事和领导待见的命运。遗传、境遇与偶然,主宰命运的不外乎此三者,而遗传本该是最轻飘的一条,可在哈伦身上,遗传自父母的容貌却深刻地影响到了他的人生,成为了与生俱来的一座大山。

在右脸负伤两年后,哈伦遭人诬陷,无端承受了一名政府军将军的怒火。在哈伦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便被驱逐出境。他辗转数国,最终在法赫德家族的祖国落了脚。在流浪的过程中,他还收养了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失去了双亲的女孩,名叫海丽玛。

因为自己被驱逐的身份,哈伦在新国家的生活举步维艰。自己的积蓄早已花光,为了养活自己和海丽玛,他在一家肮脏的小餐厅刷了八年盘子。餐厅的服务员们常常拿他的丑陋外表取乐。小餐厅的老板甚至这样说:“这个家伙就算盘子刷得再好也是没法到高级酒店里任职的,因为怎样的富丽堂皇都会被他的相貌给搅得乌七八糟。我肯收留哈伦为自己洗盘子可谓是做了人生中最大的好事,安拉也会因此让自己到天国享福的。”

在小餐厅没日每夜苦干的同时,哈伦·阿代达拉仍没有抛弃自己的摄影技术,他那台古旧的照相机是家里唯一能称得上“财宝”的东西了。由于在新国家没有报社、电视台肯录用他,他只能寄希望于通过参赛赢得大众认可。若是参赛得奖,哈伦也能得到丰厚的奖金,摆脱一辈子被束缚在小餐馆刷碗、每天辛辛苦苦却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命运。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得为了海丽玛搏一搏,总不能在自己收养了这个女孩后,让她的生活还不如以前吧?”哈伦这样想。

八载岁月里,哈伦只要一有时间就到城市深处或野外采风。他把自己的脸藏在相机后,用那从没有出过任何问题的和哈伦“情同手足”的快门记录下了一个又一个美景。他的镜头里有沙漠、有山川、有遗迹;有农夫、有贵妇、有孩童。他曾因为未经允许拍下了一个喝茶人被追打了十里地,也曾因为拍摄一个私人果园被那个吝啬的园主讨要了价值他两个月工钱的罚款。哈伦·阿代达拉拍摄的素材越来越多,他的技术也愈发精湛,可没有哪一次他在大赛的获奖名单上见到自己的名字。

通过小网吧里的破旧电脑投稿,哈伦已参加了许多比赛:有日本举办的比赛、有巴西举办的比赛,也有这个国家自己举办的比赛;有风景主题大赛也有人物主题大赛。但无论投什么样的作品去参赛,收获的却只有失望。在不断的失望中,哈伦已经变得麻木,他相信这种类型的比赛没有一个是完全拼技术的。他觉得,如果参赛选手们的作品都符合赛事要求且水平相当,那么一名任职于知名媒体的美国记者就会胜过哈伦,一个作为主办方亲戚的业余摄影爱好者也能胜过哈伦,甚至一个貌美的女摄影师都能胜过哈伦。给一样的东西找出十个优点很容易,找出十个缺点也很容易,落到口头上,究竟是说优点还是缺点,完全在于人的那张嘴。参加了八年的比赛后,哈伦·阿代达拉仍然籍籍无名。

 

海丽玛,这个女孩在穷苦的环境以及养父哈伦不得志的哀愁中成长起来,一晃八年过去,海丽玛已经十七岁。少女初长成,亭亭玉立、面容姣好,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儿养父的影子,哈伦也为此松了一口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海丽玛都是哈伦最大的安慰,当两个人挤在破旧的小木头桌上吃着粗茶淡饭时,哈伦望着她,觉得此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只需要努力创造财富,把自己所有的都留给海丽玛就好。无论是谁,当坚持梦想所做的努力成为无用功时都会感到一种空虚,那是一种能够索人性命的窒息与落寞,正是海丽玛的存在才让哈伦没有坠落进无爱的深谷。

海丽玛的秀发柔顺黑亮,脸盘子的线条柔美自然,兼有明眸皓齿。特别是那双大眼睛,有雅利安美女特有的摄人心魄的魅力。就算是戴上面纱,海丽玛美好的容貌也丝毫不会被削弱半分,反而会因为朦胧感更具魅力。人间难得的容貌注定这位十七岁的少女会受到人们的关注——无论是和阿代达拉一家住在一个街区的小报童,还是来自大家族,在自己的豪车上偶然瞟见走在路上的海丽玛的公子哥。

“哈伦先生,现在又不是让你像皇帝哈伦·拉希德那样处理棘手的国务呐,这个问题就这么难回答吗?”

在那令哈伦难以忘却的一日,当他从小餐厅回家时,发现一辆黑色高级轿车停在了自己家的门口,有两个穿着西装、一个穿着阿拉伯长袍的人正在等着自己。他们三人奉命而来,为了带走他们此前早已打探过的女孩海丽玛·阿代达拉。

“您是谁派来的,能再和我说一遍吗?”其实在第一次听到客人说明来意时,哈伦就已经把那个姓氏深深地印在脑海中了。此时他再问一遍原因有二,一是他紧张,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局搞得不知所措。

“真啰嗦啊,我再讲一遍!我们是法赫德家族的少爷兼继承人,雅库布·法赫德派来的人。我们的来意还用再说明一遍吗?雅库布少爷希望雇佣您的女儿去当自己的佣人。”三位来客中那个穿长袍的人说。

从普通人家里寻人到贵族家庭里充当佣人这一行为自古有之,主人们无论让这些仆人受何种委屈,都不必担心自己会惹上麻烦。

哈伦当然不希望海丽玛离开自己去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当佣人,他连那个雅库布·法赫德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性格都不知道。在哈伦的印象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们往往都性格古怪、放荡不羁、阴晴不定,若是海丽玛受了委屈怎么办?可这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让海丽玛过上更好的生活,或许她在法赫德家里还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会有人教她更复杂的阿拉伯语语法甚至外语,怎么看都比把她束缚在这个贫民窟里强。

“这个请求,恕我本人无法给你们回答。我情愿让海丽玛自己决定,我这就把她叫来。”

“真没见过你这样畏首畏尾的父亲,按照我们的传统,这种问题当然得由作为一家之主的你来决定了。不过,既然你执意让女儿自己决定,我们也尊重你的看法。我们能理解你对孩子的担心,请你放心,只要她干得好,得到了法赫德家族的认可,就等于是进了这个家的门。在法赫德家里,无论是家族成员还是佣人、工匠,都不会受到任何委屈。雅库布少爷的女佣有很多,海丽玛能结交到很多朋友,也有老女佣教给她一切所需的东西,根本没有值得担心的事。海丽玛这个姑娘很美丽、也很优秀,让她一辈子呆在这样的破房子里,简直是一种罪过。”

海丽玛羞答答地听完了几个男人的来意以及对她的要求,在思考了片刻后,海丽玛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海丽玛之所以答应,离不开她那个年纪的少年少女特有的冒险精神的作用。海丽玛想接触新鲜事物,新的环境总是吸引着她,而其它任何情感都难以将她对新的追求束缚住。她同样是害怕的,这些男人和那个叫做雅库布的富豪会不会欺负自己?去了那个地方还能不能交到朋友?这些顾虑都曾在海丽玛的脑海中出现过。也正如这个年纪的大多数少年少女一样,这些担忧不过是如闪电般一闪而过的东西,“在那里过得不顺意,回来便是”,少女的想法是如此的单纯。

三个男人立刻就要带海丽玛走,离别来临的很突然。海丽玛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就算是自己身上的这身破衣服,等到了那边也得被人丢掉。省去了收拾行李的时间,哈伦要求客人们允许自己和女儿进行最后的道别。丑陋的父亲和美丽的女儿相拥在一起,哈伦此刻能说的唯有祝福的话,他强忍着自己的泪水。

海丽玛坐上了那辆黑色轿车,挥手告别后,哈伦·阿代达拉回到房子里泪如泉涌,他再也绷不住了,即便是枪林弹雨和被驱逐的流浪经历也没有让这个男人的心刚硬,那最柔软的地方便是海丽玛。不过,当时的哈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自己与女儿的重逢之日竟到来得如此之快。

 

摄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让哈伦收获名利,在哈伦即将决心放弃摄影,把那台老相机砸得稀烂前,又是那个姓氏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变化。

阿布萨金·法赫德,法赫德家族的族长称赞了哈伦的摄影技术并邀请哈伦到法赫德宅邸做客。这是阿代达拉做梦也梦不到的事情,他宁愿相信自己中了一千万的彩票。哈伦十分费解,他只能将这个事件发生的原因归于海丽玛的作用,毕竟她已经当上了阿布萨金儿子的女佣。

怀揣着即将见到女儿的激动心情,哈伦来到了与阿布萨金相约见面的地方,但他很快被浇了一盆冷水,司机告诉他:老爷阿布萨金和公子雅库布并不住在一个地方。

一下车,眼前场景所带来的震撼足以取代哈伦心中的失望。这个国家的国会大厦是哈伦见过的最豪华的建筑,但与阿布萨金的私人宅邸相比仍显逊色。在刷得漆黑的大铁门处下车,要经过一段铺满各色石砖的走道。走道两旁各有一个长方形的水池,池中无鱼,清澈的水在一股推力的作用下缓缓流淌。水池的外侧则是成排的棕榈树,每一棵树之间的距离都完全一致,没有一棵树的树干歪向某个方向,它们都如同卫兵一般笔直地朝向蔚空。

正对面,也就是这条走道的尽头是一座三层建筑物,建筑中间的有个圆顶,四个角——从正面看只能看到两个角——更粗大一些,从观感上不会给人中间沉、两边轻的感受。建筑的三层有露台,靠近楼顶屋檐的地方以及外墙的棱角处修饰着花纹。大楼整体呈淡黄色的,而装饰纹理多是深蓝色,这种颜色搭配容易让人联想到巴比伦王国时期的建筑。

哈伦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好似自己是一位来到了著名景点的游客。他远远就望见了有一众人正站在大楼正门前的楼梯下等候自己,但又走了一分钟才接近他们、得以看清他们的容貌。站在正中间的人是阿布萨金·法赫德,哈伦本以为像自己这种平凡的人只有被佣人引导到会客室然后等着主人姗姗来迟的份,阿布萨金亲自在门口迎接让哈伦·阿代达拉受宠若惊,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还是跟在自己身旁的管家先对阿布萨金说这位就是哈代达拉先生,哈伦的身份才被亮明。

阿布萨金穿着一身修饰着金边和金色纹饰的长袍,那种纹饰似乎是东方特有的。他头戴鲜艳的头巾,头巾十分厚重,比脑袋还要宽上两圈,足以证明他是个贵族的成员。阿布萨金的身材并不高大,但他的打扮和跟在后面的仆人队伍足以让他的身体毫无保留地散射出一种威严,那威严仿佛是有形体的,压得哈伦立在那里迈不开步子。

阿布萨金露出的微笑是哈伦未曾见过的笑容,若是主人哈哈大笑或是强忍着窃喜——如同他后面的几个仆人正在做的那样——那哈伦能立刻判断出那笑容是对自己容貌的嘲讽,可阿布萨金的笑容没有一丝嘲讽的意味。那笑容是一个年过半百、涉世已深的人经过修炼而成的特有笑容,慈祥中不失骄傲,在不会让人不舒服的前提下彰显着自己非比寻常的地位。无论是对谁,阿布萨金都摆出那样一幅笑容。事后想想这个笑,很多人都会觉得有造作的成分在其中,却怎样也找不到证据证明这一点。

阿布萨金日理万机,只能和哈伦进行十分钟的交谈,并对此请求哈伦的原谅。阿布萨金称赞了哈伦的技术,也知道他的日子并不好过。阿布萨金当场赠给了哈伦一台当时最先进的德国产名牌相机,希望哈伦拿着它创造更多的奇迹,为这个国家在世界摄影之坛上开辟一席之地。阿布萨金又吩咐仆人把哈伦手里拿着的老相机丢掉。哈伦慌忙地护住自己的老相机,又因为怕有失体面动作不敢太大,老相机险些被仆人夺走。哈伦对东道主说,那台老相机对自己有纪念意义,他必须留着——即便他也曾想摔碎过它。

阿布萨金又给了哈伦几万块钱作为对他摄影技术的投资,他告诉哈伦可以辞掉自己洗盘子的工作,把精力完全投入在摄影上。

“我个人举办过很多摄影展,但我希望你能在我的帮助下创造出更好的作品,创造出绝世的奇迹,斩获世界公认的摄影奖项。此外,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其实,鄙人还有个不情之请。我的女儿,一个叫海丽玛的姑娘,正在令郎那里做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您允许我自由地去见我的女儿。”

听完哈伦的要求,阿布萨金把目光移到了一旁的地面上思考了片刻,很显然这对他来说并非一点都不为难。

“这不是个不情之请,父亲想见女儿,家长相见孩子,难道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合情理的事情吗?我答应你!但你在去之前,一定要和那边的人打好招呼。雅库布本人可以不知道你同你女儿见面,但你不能谁也不说就闯进我儿子的家。”阿布萨金如此说。

刚说完这些,阿布萨金就匆匆离开了,他安排仆人让阿代达拉先生在宅邸里吃午饭,自己就不陪同了。可阿布萨金一离开,那些仆人们便毫不顾忌的显露出对哈伦的厌恶,哈伦看得出留在此处吃饭是自讨没趣,还是速速从这个尴尬的境地中脱身为妙。

 

凭借着阿布萨金的兴趣爱好,哈伦如今能够自由地进出法赫德家的领地,这在法赫德家中引起了轰动。当然,哈伦在法赫德家变得人尽皆知还离不开他那副面容的作用——凡是见过他的佣人很难忘掉他的相貌,然后在茶余饭后对其他佣人添油加醋地说哈伦是个怎样丑陋得如同怪物一般的人。在出入了雅库布的宅邸几次后,宅邸的主人也很难忽略哈伦的存在了。

“那个叫哈伦的男人是你的父亲吗?”有一次在为雅库布斟酒时,法赫德家的少爷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这是自海丽玛成为女佣以来雅库布第一次对自己说话,而且一上来就问了海丽玛最怕听见的问题。

连家里的佣人都厌恶哈伦,更别说雅库布本人了。雅库布痛恨一个丑陋且贫穷的外国男人能够自由进出自己“专属的领地”,就算是父亲的面子也不足以压制他的愤恨。当然,雅库布至少要在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

“是的,他是我父亲,老爷很欣赏他的摄影作品,所以便允许他自由进出这里。果然,我还是叫他不要这么频繁的来打扰您为好。”海丽玛略显惊恐地说。

“不,他没有打扰到我,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每次听门卫报告他来了,我总是不出房间,毕竟那个家伙是在是不堪入目。他是你的养父吧?”

“是,是的。”海丽玛早就知道有朝一日雅库布会问自己父亲的事,她只是希望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不出所料。海丽玛,你留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刚吩咐萨巴赫把一个东亚朋友送我的沙皮犬牵来。哦,你瞧,说着他就来了。萨巴赫,来这边!”

“少爷,这样的狗我还是第一次见,它并不算好看。” 牵着在地上乱跑的小狗的萨巴赫说道。这个萨巴赫是雅各布身边的男佣之一。

“是的,那个蠢家伙以为美国人喜欢沙皮犬,所有人就都会喜欢。在我看来,这种类型的狗可真是太丑了,仆人们恐怕都不会有想养它的。不过,我们总归还是得给这份礼物起个名字并把它留在这里,免得驳了那位东亚生意伙伴的面子。海丽玛,你看,我们叫这条小狗什么好?”

小狗似乎很喜欢海丽玛,它不断地围着海丽玛的脚在跑,萨巴赫怎么拉也拉不回来。

“给小狗起名这事看您的喜好便是,您叫它蹦蹦也行、皮皮也行,或者给他起个小说里人物的名字。”海丽玛说。

“嗯,若是依我之见,就叫它哈伦吧,这个名字很简单、很好念,想必它能很快记住。好,就叫哈伦了,萨巴赫,把哈伦牵走吧。”

海丽玛听完这些话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雅库布很明显是故意的。

“哈伦这个名字很好,阿拉伯帝国曾经有一位贤王就叫做哈伦。”雅库布补充说。

海丽玛知道雅库布是在故意讽刺自己父亲的容貌,他又紧接着说出什么阿拉伯皇帝的话试图掩盖自己的本意,真是个令人厌恶的伪君子。海丽玛越想越气,强忍着怒火继续给雅库布斟酒,她幻想着此刻手中要是有一小瓶毒药该多好。

又喝了几杯红酒后,雅库布告诉海丽玛,他考虑让她接替女仆索蒂来为自己整理卧室。法赫德家的男女佣人很多而职责各不相同,已经在雅库布手下干了两年的索蒂的职责便是把早餐端到雅库布的寝室、帮助他更衣、整理床铺等,当然,那只是表面上的职责罢了。公子哥雅库布想让海丽玛接替索蒂的真正原因想必思维稍微大胆一点的人已经猜到了。

 

萨巴赫每天都要遛沙皮犬哈伦,这是他的一项新任务。这条小狗十分活跃,常常脱离萨巴赫的控制,成为丢进佣人堆里的一枚炸弹——女佣人见到它就躲,男佣人们则用脚踢它。小狗哈伦的名字已经在仆人圈子里传开了,在雅库布的宅邸里,经常会听到佣人们拿哈伦取乐或者骂它的声音,诸如“哈伦!你这个畜生,快把路闪开”、“哈伦!你看你这个癞皮狗,皱皱巴巴的,怎么长成这么个样子了呢?”等等。

哈伦·阿代达拉先生当然也察觉出了雅库布宅邸里发生的变化,起初他还很疑惑,仆人们一口一个哈伦究竟在说自己什么,到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原来雅库布给一条沙皮犬取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名字。哈伦很愤怒,凡是还有些自尊心的人都会像他一样愤怒,但他又能找谁发泄呢,该找谁去说理呢?向老爷阿布萨金告状是行不通的,毕竟他已经算是自己的恩人了,哈伦张不开这个嘴。父女只有默默忍受这种屈辱的份。

自从接替了索蒂成为离雅库布最近的女佣人后,海丽玛每天都要忍受少爷各式各样的骚扰,雅库布卑鄙的言行举止像是一个无形的监牢将海丽玛囚禁了起来,让女孩郁郁寡欢。海丽玛发觉这个雅库布有令人嫌恶的癖好,那就是以伤害别人为乐,从他当着海丽玛的面给小狗起名就能看到这种变态思想的端倪。普通人若是持有以伤害别人为乐的态度想必会被别人疏远,甚至遭到反击,但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就是霸王的雅库布没有这种顾虑。

“在那里过得不顺意,回来便是。”这个想法愈发频繁地出现在海丽玛的脑海中,然而,此刻却有三个理由促使她刻意压抑这种念头:一是胆小的她怕遭到雅库布的报复;二是留在这里确实能让自己和父亲过上更好的生活;三是自己的父亲已经得到了阿布萨金的接纳,如果自己提出要离开恐怕也会牵连到父亲,给他造成麻烦。这三点中的最后一点是海丽玛尤为在意的。

海丽玛从未对哈伦说过自己的苦衷,可是二人经常见面,十分了解海丽玛的哈伦难以忽略她神情上的变化。这位父亲以亲情带给他的敏锐洞察力察觉到,是时候该让海丽玛从雅库布的宅邸离开了。这件事不同于小狗哈伦那件事,向阿布萨金提出让女儿离开的请求不会让哈伦觉得有任何为难。在鼓足了勇气并组织好了语言后,他拜访了阿布萨金。

“阿代达拉,希望那台新相机你用得还顺手。我看了你最近的照片,照的也不错,你早已形成了自己的摄影风格了,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之一。当然,我所说的不错是指在大众的眼光看来还不错,若想要参加比赛与那些大师们竞争还是有些困难的。”阿布萨金开门见山聊起了摄影。不得已,哈伦只得尴尬地先顺着他的意思说,然后才找到机会插入了关于海丽玛的话题。

“嗯,雅库布这个家伙是有点古怪,我能理解你的想法。然而,我却不能直接从我儿子的手里把他的佣人夺走,那势必会在我们父子之间造成不必要的嫌隙。这样吧,我给你提一个方案。今年的国际摄影大赛就要开始了,你看看这份杂志。如果你能获奖,你若是凭借你自己的力量为自己赢得了名声和荣誉,不必我说,雅库布自己都得主动让海丽玛离开,因为那时她就不再是一个普通人的女儿了。”

听阿布萨金说完,哈伦这才看了看阿布萨金递过来的那份杂志,一个单词赫然映入眼帘——地狱!

地狱这东西,无神论者会认为这是人们藉由宗教经典想象出来的虚幻场景,古代有很多画家描绘过地狱,也有作家描写过地狱,其中以但丁最为著名。地狱用语言可以描述,用画布可以展现,但用照片该怎么切题呢?不光是哈伦感到困惑,这届大赛的主题让全球各地的摄影师们都犯了难。

“今年这个主题,很新颖,很有意思。”哈伦说。

“不知道是哪个机灵鬼想出来的,光凭这个主题,今年的比赛就比往年任何一届更受期待。我相信,凭你的处世经验和聪明才智,是能想象得出该怎么拍出一个地狱来的。今年你的创作会和往年不同,我会尽全力支持你,哪怕你说要飞到意大利去拍维苏威火山我也会支持你,所以大胆地去设想吧!”

哈伦从阿布萨金脸上愉悦的表情看得出来,若是自己能够获奖,将会是一件双赢的事。就阿布萨金来说,他的支持者获奖能让他的名字在全球摄影界更具分量,而且他也会被本国的文艺部门视为英雄。对于自己来说则能赢得奖金、迈进国际摄影大师的圈子,更重要的是能收获自信,彻底改变自己和海丽玛寄人篱下、如履薄冰的现状。

 

世间仅此一张的照片《业火图》是普通人类使用写实的相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世人诠释了人间地狱的样子。怀疑者会说人间永远不可能有这样的场景,那不过是让人寻不到破绽的电脑合成照片罢了。每听到此种言论,阿布萨金都会怒不可遏地吩咐仆人把发言者赶出自己的艺术馆,阿布萨金坚持自己收藏的照片全都是真实的,没有一点后期修饰的成分。

这张照片的作者,正是平平无奇的哈伦·阿代达拉,甚至连他本人也不愿意多看自己的作品一眼。哈伦自己只见过这场景两次,第一次是在相机的取景器中,第二次则是在把这张照片发送到投稿邮箱时。照片里的图景他不愿多见,却早已一次性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直至哈伦结束自己的一生。

观赏《业火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构图中央那团人形火焰,那是一个浑身覆盖着烈火的在痛苦之中挣扎的人。主人公的扭曲程度会让人怀疑这画面中间的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人间不曾有的地狱来客,但人们却又能看到这个人空洞的眼睛与嘴巴。

紧接着,观者的目光会被主人公身后的背景吸引,那是一座同样在熊熊燃烧的大楼。大楼本是混凝土的,却意外地像一座涂了油的木头房子一样熊熊燃烧,没有一处未覆盖上火焰。大楼两头和中间的火势最为猛烈、火苗蹿得最高,整体上呈现出了一个“山”字形。信神的人看了,大多觉得那仿佛是撒旦手中烧红的铁叉。光圈和景深的作用使得背后的大楼略显模糊,进一步突出了作为主体的人,拍摄得十分精妙。

常人看到这里,内心已经是波涛汹涌、感慨万千,但大赛的评审团需要注意摄影作品的每一处细节。这张《业火图》在画面的次要部分也做到了无可挑剔——通常在拍摄明暗差别大的场景时,把亮的部分拍好了,暗的部分就会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哈伦没有让自己的照片出现这样的失误。仔细看周围暗的部分会发现一排排棕榈树的黑影,那些树木如同冲天的黑色利刃,进一步让照片流露出令人恐惧的气息。中间是焚火的痛苦,两侧是黑暗的肃杀,一面烈焰灼人、一面寒气逼人,一动一静相辅相成,让人在画面中找不到一丝希望,找不到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这张照片将痛苦体现到了极致,也为人间之苦难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树立了标杆。

艺术评论家总是爱说什么诸如“神韵”之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例如两篇同样精彩的文章,评论家说我更喜欢第一篇,只因为它更具韵味,能从字里行间看出来作者是用心写的。而事实上,这个评论家连作者的面都没见过,何谈自己能了解作者当时的创作状态?那第二篇文章的作者难道就没有用心写,没有倾注真挚的感情于其中吗?简直是胡诌八扯!这种在玄乎上找优点的真相多半是那第一篇的作者给了评论家好处。

哈伦·阿代达拉在拍摄《业火图》时,他的情感也是无可指摘的,要说现场有一个比那烈火焚身者更痛苦的人那唯有哈伦自己了。他在极度的痛苦以及悲伤中按下了快门键,那台老相机似乎也和哈伦融为一体,倾注了无限的哀伤。

 

话说回到哈伦报名参加了主题为“地狱”的国际摄影比赛后,他虽然得到了阿布萨金的全力支持,却又平添了更多压力。以前拍照参赛只是为了自己,如果失败了,自己心里把这道坎过去就好,可这次比赛不仅会决定哈伦是否能成名,还决定了他是否能进一步增进同阿布萨金的关系以及是否能让海丽玛在不任人使唤的前提下过上好日子——这至少事关三个人的快乐。

哈伦想到网络上去寻找灵感,但他发现此前根本没有摄影师拍过什么“地狱”。这世间倒是有一些自然景观,诸如火山口一类的地方像是地狱,但单纯拍摄下这样的景色实在是显得空洞。几天里,哈伦冥思苦想,却又总是大脑空白,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拍好“地狱”。在劳累到不得不小睡一会儿时,哈伦甚至祈求撒旦能派来地狱的使者进入自己的梦乡告诉自己应当怎样拍下可以获奖的照片。

越是临近投稿截止的日子,哈伦越是焦急,阿布萨金也催促得越紧。哈伦茶不思饭不想,数夜难寐。他曾有过大胆的想法,比如把一头肮脏的活猪扔到滚烫的油锅里,或者找一位阿布萨金手下身体强壮的男佣,把他用铁链捆绑着倒吊起来。但这样的作品拍摄下来实属刻意,故意害人的行为也免不了被评委指摘。

哈伦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未曾去看过海丽玛,一心投入到对创作的思考中,而“尤里卡”的时刻始终不曾到来。哈伦的面容愈发憔悴、精神更加抑郁,他常常在自己的小破屋里发脾气,引来一众邻居和自己对骂,他又有好几次动过把老相机摔个稀烂的念头。

而另一边,在雅库布的宅邸里,海丽玛仍然每天都在承受着雅库布带给自己的压力与不安。父亲很长一段时间不来看她让她的心没有任何慰藉,久旱难逢雨。海丽玛的憔悴和阴郁并未让她的姿色减分,反而使她显露出了一种苍白羸弱的美感,至少雅库布是很喜欢那种感觉的,这个畜生从海丽玛身上发掘出了更多的快意。

一个深夜,萨巴赫正拿着手电筒对雅库布的宅邸进行安全巡查,沙皮犬哈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劲儿地在萨巴赫身前蹦跶,还轻咬他的裤脚。萨巴赫看出来小狗是想让自己跟着它走。

走到哈伦想让他抵达的位置,萨巴赫发现一个女佣静静坐在后院的水池边啜泣。月下美人的娇柔让木讷的萨巴赫都有些心动了。萨巴赫担心吓到她,又无法判断出这个女佣此刻出现在这里是否是想要轻生,便熄灭手电筒站在一个合适的位置轻声对她说:“时候不早了,回房休息吧。这件事我不会报告给少爷的。”

女佣还是被吓了一跳,她明显地做了个用手抹眼睛的动作,朝萨巴赫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来小步快走离开了。女仆离开后,萨巴赫才意识到那人八成是海丽玛。沙皮犬哈伦显然对萨巴赫的做法很满意,它高兴地朝萨巴赫摇尾巴,萨巴赫也明白了哈伦的用意。这只小狗真是聪明得很呢。

到了投稿截止的最后三天,哈伦已经放弃了思考,他想着从自己曾经作为战地记者拍摄的照片中选出一张参赛。在人间,人戕人的残酷战场恐怕是最接近地狱的场景了。但一想到可能会有很多摄影师像自己一样拿战地摄影参赛,哈伦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平庸的他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投稿截止日前一天晚上,哈伦·阿代达拉想要早早歇息,却无意间从广播里听到了法赫德家大宅燃起熊熊烈火的新闻报道。哈伦此前已经了解到今晚阿布萨金要和数个生意伙伴在自己的大宅设宴,雅库布也会出席。哈伦顿觉事情不妙,立刻抄起相机出门去——他下意识拿起了自己的老相机。

哈伦吩咐摩的司机快点将自己送往阿布萨金宅,他心想,若是雅库布也去了阿布萨金的宅子,没准会带上海丽玛,若是海丽玛也身陷火海那就糟糕了。尽管有很多理由在说服哈伦,一个有钱人在外出做公务时只可能带上保镖,而不会带上女佣,但心里一种莫名的敏锐的感觉让哈伦无法安心,那种感觉甚至体现在了物理层面,让哈伦的心脏隐隐作痛。

到了阿布萨金大宅,只见门口已经乱作一团,大多佣人都夺路而逃,摩的司机也在收了钱后匆匆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火势实在是太过猛烈,哈伦觉得这场景好似是有叛乱的军队在围攻法赫德家的宅子,往里面投射了燃烧弹。门口聚集了一些媒体,记者们不敢接近火场,只得在远处报道。很多电视台正在直播阿布萨金宅熊熊燃烧的消息,电视台请来的评论员们都在说这样猛烈的大火不可能是意外,只能是人为,恐怕是阿布萨金遭到了自己竞争对手的报复,或者是继承人雅库布一手策划的阴谋。姗姗来迟的消防队误判了火势,以现有装备根本无法灭掉大火,必须干等着支援抵达,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时间。

哈伦逆着人流而上朝着火海奔去。他曾走过的五彩斑斓的石砖路在这个晚上是漆黑一片,什么色彩都没有,而蓄水的池子映着火红的烈焰,如同活火山里的岩浆一般。哈伦的眼睛被火焰的亮光照得通红,自己黝黑皮肤上的粗糙沟壑以及那一道粉红色的伤疤在火焰的照耀下历历可见,他的嘴角则因为过度的紧张和惊恐微微搐动。哈伦距离燃烧的大楼越近就越能清晰地听到那来不及逃离的被火焰吞噬的人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呼号——这就是撒旦送给他的“地狱之礼”。

霎时,哈伦见到一个浑身披火的身影从大门里奔了出来,哈伦被这个场景震慑住,停下了脚步。他并非是呆立在那里,而是顺从着自己内心的声音举起了相机。他迅速调整好了相机的快门、光圈等参数。在以往,哈伦需要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参数才能拍摄出满意的照片,可这一次,不知是他的经验带给了他幸运,还是有超自然的恶意从中作梗,他一下子就调整到了最佳参数上。在这个过程中,那个火人还在尖叫着一步一步地朝哈伦奔来。火人身上的火焰四处乱窜、张牙舞爪,不断有被烧毁的衣物带着火苗从身上掉落下来,烟雾伴随在火人身后翻卷。那场面之惨烈前所未有,就连上过前线的哈伦也未曾见过。

哈伦将镜头对准了那个人,哈伦愈发觉得那个身影是如此的熟悉。

“咔嚓。”

快门按下,《业火图》这张堪称传奇级的照片就这样在短短几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诞生了。也正是在那几百分之一秒的瞬间,哈伦·阿代达拉意识到,这个人是海丽玛。

“现在哪里还顾得上照相啊!”哈伦大吼了一声,这一吼让他变回了本来的自己。

哈伦四处寻找能灭火的东西却求之不得,绝望之中,他只得用手去掬旁边水池里的水,但无异于是杯水车薪。灭火不如纵火易,此刻的哈伦正经历着这种情况——若是对拍出好照片的热情能够再冷淡一些,若是对得奖的渴望再平缓一些,他在几分钟前定会放下相机,奋不顾身地抱起那个奔跑的火人跳进旁边的水池中。

太晚了,海丽玛被活活烧死在了哈伦·阿代达拉面前。

海丽玛的躯体倒在地上不再动弹,只剩下一片焦黑和仍然蒸腾的烟雾。哈伦仍旧一捧水一捧水往她身上浇,丑陋的男人泪流满面。若是有一位摄影师想要在“地狱”这个主题比赛里和《业火图》一较高下,那么最好的选择便是拍下此刻哈伦正伏在海丽玛的遗体上痛哭的场景——哈伦的脸因为极度的惊惧和悲痛而扭曲,再加上本来的丑陋搭配成为了最骇人的画面,这才真正称得上是地狱图景。

哈伦的身旁空无一人,得到增援的消防队员把车开到了大楼下,一批又一批队员带着面具、手提水枪冲进楼里,这些事哈伦无法在意。火势减弱后,有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佣人发现哈伦默默地从海丽玛的遗体旁起身,从终究掉落在地上摔碎了的老相机里取走完好的储存卡,然后如同从刚打开的地狱之门里走出来的活死人一样缓步离开了。阿代达拉先生没有叫车,而是花了三个小时缓慢地走回了自家。那个晚上,哈伦·阿代达拉不仅流尽了自己的眼泪,也流干了自己的血。

仆人一共死了四十三个,消防队员有两名牺牲。阿布萨金、雅库布和参加宴会的贵宾们被及时引导到了一间防火的密室避难,这些人里仅有一人因为受到过度惊吓而昏迷。沙皮犬哈伦在火灾后死在了雅库布的宅子里。据萨巴赫说,火灾发生前它还活蹦乱跳,火灾发生的那个晚上它则拼命吠叫,第二天,它就蔫了吧唧的像是患了绝症,终究死掉了。

根据调查,阿布萨金宅在装修时被当时的负责公司欺骗,涂上了廉价但易燃的墙面涂料,导致火势迅速蔓延。雅库布没受什么刺激,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回到自宅继续过着那百无聊赖的生活。雅库布为无法再见到海丽玛的容貌有些许惋惜,但归根结底,海丽玛对于雅库布来说不过是那死亡数字四十三中的一个。

阿布萨金去意大利的海岛上住了一个月散心,期间,他对哈伦表示哀悼,并送去了一笔抚恤金,同时希望他能专注于比赛。

哈伦虽然投稿了那张照片,但已对世间的一切失去兴趣,整日在小破屋子里闭门不出,阿布萨金不得不找人替哈伦操办比赛的事。看到哈伦投稿的照片时阿布萨金的心里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他甚至欣喜地认为凭借着这张照片今年的大奖唾手可得,为此烧了自己的家宅也没有什么可惋惜的。正是在此时,阿布萨金给照片定名为《业火图》。阿布萨金和世人们都不知道,照片中正在燃烧的女子正是摄影师的女儿。

颁奖日,直击众人心魄的《业火图》毫无悬念地夺得了最高荣誉,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评委们和嘉宾们对其赞不绝口,评价其为旷世神作。众人祝贺阿布萨金·法赫德,阿布萨金压抑着内心的欣喜,只保持着他那惯有的微笑。阿布萨金找人给哈伦写了颁奖词,而哈伦却没有出现在典礼现场,阿布萨金只得自己代替哈伦领奖——对此他没有一点惭愧。

哈伦·阿代达拉的名字被刻在了法赫德私人艺术馆《业火图》照片下面的铭牌上,摄影界和这个国家的人第一次知晓了这个名字,哈伦的祖国甚至为此给他平反了,并和法赫德所在国家的文艺部门争夺这个人的“归属权”。阿代达拉先生曾工作过的小餐馆的老板抓住哈伦成名的机会做了一波宣传,在镜头面前,老板总是装模作样地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诉说往事,好似是位看到孩子功成名就的慈父。然而,世间已无人能再见到哈伦·阿代达拉,颁奖日的那天晚上,他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世人再想起这个名字时,定是在看到或想起那幅令人不寒而栗的《业火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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